这本书是对历史著作史的简介。它概述了作为艺术和科学的历史写作从最早期到我们今天的发展,同时关注了这种发展与影响演变的文化背景和智力因素之间的关系。我们对创作历史作品的主要作家给予了应有的关注,并努力表明这些作家特殊的个人贡献和思想影响有助于塑造他们的历史观念。历史著作正如其他形式的文化一样,是一种真正的历史产物,必须在它赖以成长的文明背景下加以考虑。因此,一部历史著作史在很大程度上,必然是人类思想史的一个部分。明智的历史著作必须恰当地考虑伟人理论和文化决定论的概念。历史著作史以一种不同寻常的方式说明了这两个因素在文化进化中的力量。
探讨历史著作史这一主题的方法主要有三种。写作者可能会挑选大约 20位重要的历史学家——从希罗多德( Herodotus)到爱德华· 迈耶( Eduard Meyer),然后为每一个人写一篇文学论文。这种模式比其他任何形式都更有趣,也更适合文学艺术。莫里茨· 里特尔( Moritz Ritter)的《主要著作中历史科学的发展》( Die Entwicklung der Geschichtswissenschaft in den fuhrenden Werken betrachtet)就是一部这样的作品。但是,这样的作品无论在读者兴趣和文学价值上获得了什么,它都失去了信息的完整性和全面性。
另一种解决问题的方法是,提供一本关于历史著作的百科全书式的书目,威廉· 艾利森( William Henry Allison)的《历史文献指南》( Guide to Historical Literature)和查尔斯· 朗格卢瓦( Charles V. Langlois)的《历史文献目录手册》( Manuel de bibliographie historique)就是这样做的。这种方法达到了前面提到的第一种方法所缺乏的全面性,但是这种方法带来的必然是纯粹的参考书,并不适合连续阅读。
第三种可能的方法是,描述西方文明中每个主要发展阶段的思想背景,展现每个阶段的历史文献如何与其母文化之间存在关联,指出每个时代历史写作的主要特征,从而说明历史科学的进步(如果有的话)以及这个时代重要历史学家的个人贡献。 这种处理方式使我们能够阐述每个时代的重大进展,并指出所涉及的主要人物的特性,既有可读性,又保留了全面的信息。爱德华· 富埃特( Eduard Fueter)在其名著《现代史学史》( Histoire del’historiographie moderne)里就采用了这种方法,这也是本书所选择的方法。我确信,在任何介绍性研究中,这都是挖掘这个主题的理想方式。但也要由别人来判断所选择的方法实施得有多好。
本书的前几部分略去了历史写作的时间顺序,但仍然保留了传统的按时间发展的各个阶段,因此,整本书大致按时间顺序贯穿始终。但在本书的后半部分,对主题的安排做了一些让步。这是不可避免的,因为历史写作的不同趋势在时间上是平行发展的。例如,现代历史学研究的起源、历史哲学的兴起、历史写作中的理性张力以及历史文学中民族主义基调的出现,都发生在 17 世纪和 18 世纪。同样,在过去的一百年里,博学的历史著述不断完善,文化史崛起,社会科学对历史写作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如果把这些发展放在一个单一的时间顺序里进行处理只会导致混乱。而对严格的年代顺序进行轻微的调整,就会使主题安排更加明晰并具有启发性。
很明显,在确定哪些历史学家应该被列出或者应该被单独描绘时,对历史学家进行挑选是必要的。否则,这本书就会退化成一个纯粹的目录,特别是在后半部分。我努力使这种挑选尽可能地公正和智慧,不可避免的是,在很多情况下,其他人的选择会与我不同。但至少我可以说,没有一个人是为我个人对某一历史观点或某一个人的偏爱而被选进书里的,也没有一个人是因为我的偏见或个人的怨恨而被排除在外的。如果确有重要的遗漏,也有人善意地提醒我关注的话,我将很高兴在再版之时予以考虑。
在对待当代历史著作和在世的历史学家时,我一直非常坦率而直接,正如我评价古代和中世纪的历史著作和历史学家一样。这种做法偏离了通常被认可的步骤,但我相信,这是任何要把故事书写到最近的历史著作都不可或缺的。历史上最重要的历史著作都是在过去 50 年里完成的,而许多杰出的历史学家也都还在世。将在世的历史学家和他们的著作排除在评论和批评之外,将会在批判性评价中留下严重的空白,而本书恰恰承载着要包含这些批判性评价的期待。 有关历史和社会科学的著作如果当真拒绝处理当代问题的话,对我们这些活在今天的人来说,就丧失了它们的应用价值。查尔斯·比尔德《高贵的梦想》(“That Noble Dream”)这样的论文比一整卷批评中世纪编年史家的著作更有实际意义。尽管如此,直率地处理当代的著作也更加“具有冒险性”。活着的人可以抗议,但死去的人无法在面对批评时为自己辩护。
本书更多地关注了历史学家们兴趣的扩大和我们今天所依赖的拓展研究。 20 世纪历史写作中最重要的创新是:一个概念,认为历史兴趣的范围不断拓展;一个观念,认为对过去的研究告诉我们事物是如何发展的以及它们在过去是怎样的;一种信念,坚信人类过去的历史将会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人类的现在,并更好地规划人类的未来;以及一种认可,即认可几种社会科学为历史学家胜任其工作提供了重要帮助。这些创新思想明确地预测了历史写作在未来几代人中的发展—如果文明还存在的话。甚至博学派也最终承认了这一事实,美国历史协会的一个委员会关于社会研究的详尽报告就是一个例证。然而,我们这一代人对于所谓的“新史学”的重要性的认识,并没有使我精打细算,进而挤占传统历史研究已经获得的篇幅。新史学已受到充分尊重和应有的赞扬。
本书的目的绝非要成为深奥学问的概要集锦。它可能会把学者们阅读中未解决的问题组合在一起,它可以向历史研究的初学者介绍其未来研究领域的主要发展以及这个领域的巨匠。本书也期待吸引普通读者的兴趣。伟大的历史学家对喜欢世界文学的高雅读者来说,一直具有诱惑力和传奇色彩。其中,修昔底德( Thucydides)、塔西佗( Tacitus)、休谟( Hume)、吉本( Gibbon)、莫特利( Motley)、帕克曼( Parkman)、麦考利( Macaulay)和其他作家都是在文化和专业背景下从事历史写作的,并得到了同时代的人的正确评价。整部史学史应该比任何一个历史学家及其著作的叙述更有趣,也更有启发性。此外,对史学史的考察必然是对人类思想和世俗智慧成长历史的有益探索。最后,对历史著作史的研究,以及对历史事实的研究,应该为我们更好地处理今天的问题以及由此产生的当代诠释问题做好准备。
在职业理念的指导下,在我所能支配的篇幅内,我尽我所能地完成了这项任务。如果有人认为他可以在这个项目上做得更好,他肯定会找到施展华的空间。目前在所有语言中,本书是唯一的一部历史著作史。我祝愿任何潜在的竞争者好运,没有人会比我更期待优秀的著作得以出版。